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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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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營

眼見著秋日轉涼,前幾日的一場大風卻刮壞了神刀營十幾方營帳。聖上因此得知神刀營多處年久失修,特命方都統重新修繕神刀營,裏裏外外的墻磚屋瓦能換新的盡數換新,換下來的沈腐木頭便留著冬日當柴燒。

這會兒,卸下來的老木頭剛清理走,忙了一上午的方都統難得歇口氣。他倚在東營門的老槐樹下喝了口酒,漫無目的地觀望起營房四周。

營內西南角有一群勞工在搬磚,粗布麻衣裏一道亮紫色的身影格外顯眼。那是永安侯府的梁小侯爺,聽說昨夜闖了禍,被永安侯連夜丟過來的。

這事方都統知情,不過瞧見梁小侯爺一身穿金戴銀的扮相,他還是忍不住嘖了一聲:旁的公子哥被罰過來搬磚,指不定怎麽藏著掖著,這梁小侯爺倒好,打扮得花枝招展,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誰,也不嫌丟人!

正思量著,遠處傳來一陣車馬聲。

方都統忙回過神,擡頭一瞧日頭,果然已過了午時。這個時辰來神刀營這種鳥不拉屎的地,應當是林小將軍來赴任了。

方都統忙收起酒壺,撣了撣盔甲上的灰塵,抱著頭盔去迎人。

馬車緩緩停下,下車的卻不止林驚瀾一人。

林小將軍長衣束發,身姿挺拔,腰間的銀甲熠熠生輝。而緊隨其後的,竟是一位紅紗軟裙的姑娘。

說是姑娘......個子卻似乎太高了些,比身材高挑的林小將軍足足高出一頭還多。方都統遠遠瞧著那姑娘肩寬腿長,許是比他還壯。

轉眼人已走到跟前,方都統定睛一看,登時一哆嗦。

這他娘的不是周家那小祖宗嘛!

一時間,方都統是笑也不是,哭也不是,五官別扭得快擰成一團。

林驚瀾一瞧方都統的臉色就知道他認出周瑉的臉了,於是背手暗暗掐了周瑉一下:“看你出的餿主意,還沒進門就被人認出來了。”

半個時辰前,倆人在北街用過午膳。周瑉忽然提議讓林驚瀾待會兒同他去神刀營的時候穿女裝。字面意思,不是周瑉用林驚瀾的身體穿女裝,而是林驚瀾用周瑉的身子男扮女裝。

一開始,林驚瀾只當周瑉有病。不過周瑉解釋說,今日會見的方都統是個大嘴巴,若是被方都統知道他們今日一同前往神刀營赴任,保準要傳進宮裏。屆時皇帝因此誤會他們關系親近,肯定又要逼著他們成婚。

林驚瀾覺得周瑉的話不無道理,所以勉強答應了。但看眼下這情形,還沒進神刀營便穿了幫,果然還是周瑉有病。

其實周瑉女裝不醜,少年氣十足的面容稍加脂粉修飾,反倒有幾分明朗活潑的味道。但他實在太高了,肩寬腰細,穿男裝是活脫脫的衣架子,穿女裝卻像個悍婦。

方都統瞧著那張少女臉、悍婦身,憋笑憋得老臉都紫了。可他是斷斷不敢笑的,這是周家的小祖宗,他就是拎著破鑼敲大鼓,你也得誇那是陽春白雪。

周瑉本尊倒像沒事人一樣,眼角眉梢掛滿了戲謔地笑,也不知是逗方都統還是逗林驚瀾,淺笑著問:“方都統瞧出來了?看來周小世子技藝不佳,下次得再仔細打扮打扮才是。”

說著,還不忘朝林驚瀾挑了下眉梢。

林驚瀾直接給了他一腳,輕輕踢在小腿上:“你還上癮了?”

周瑉理了理衣擺,朗笑著掏出一方素色絲帕,朝林驚瀾遞過去:“喏,把臉遮上吧,周小世子多少還是要臉的。”

他還要臉,真沒看出來。

林驚瀾接過絲帕,遮在了臉上。倒不是怕周瑉丟人,只是她實在心疼方都統,一把年紀憋笑得滿臉通紅,活像蒸熟的螃蟹。

周瑉卻朝方都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:“大人應當知道什麽話該說,什麽話不該說吧?”

被那雙清冷深邃地眼眸沈沈盯著,方都統忽然脊背發毛,笑不出了。

這威逼利誘的嘴臉,不像林小將軍,倒像周家那小祖宗。

難不成是近墨者黑?

方都統忙低頭回話:“自然,請小將軍放心。”

三人遂談笑著進了神刀營。

饒是帶了面紗,林驚瀾這一路仍惹來不少目光。方都統適應得還算快,只要不特意看林驚瀾,已經可以很自然地向周瑉介紹神刀營的情況。

神刀營成立於五年前,正是林老將軍卸甲那年。起初是為了清剿四方山匪,不過後來匪患一事交由各地府衙負責,神刀營便閑置了。林驚瀾被派來當教頭,其實不需要做太多事務,神刀營內雖無主將,但營內士兵自成體系,不太需要外人操心。

當然這些事情,周瑉早有耳聞。他感興趣的不是這些,而是神刀營的主將。

“聽聞神刀營這些年一直沒有主將?”

周瑉似是隨口問。

提起這事,方都統的額角都抽了抽。他嘆道:“山野出身的土匪兵不好管。當年神刀營人數比如今多出十幾倍,那陣聖上的確派過幾人主將至此。但待得最久一位,也不過半月便請辭了。後來聖上便拆了神刀營,願意去其他各部的士兵早走了,留下了這百十人都是當年的大刺頭,頂不好管教,沒人再願意往這火坑裏跳。”

周瑉這才明白林老將軍為何非要他替林驚瀾坐上神刀營主將的位置,合著是早挖好了坑等他跳。這位置一沒油水、二沒權勢,就一點特別——折磨人。

林驚瀾不知道周瑉那些心思,見周瑉一個勁打聽主將的事情,隨口揶揄:“怎麽,教頭不夠你當,還想當主將?”

話裏滿是嘲諷的意思,聽得方都統汗毛都立起來了。他心道,不愧是囂張跋扈的周小世子,滿京城敢這麽和林小將軍說話的公子哥,也便只有他了。

周瑉也不示弱,回懟道:“能當主將誰當教頭,怎麽,換成你,你不敢當?”

林驚瀾輕笑:“又不是什麽美差,傻子才稀罕。”

倆人你一句我一句,一旁的方都統大氣都不敢出,生怕哪句搭上話茬,被卷進二人的紛爭裏。

到了主帳,方都統帶著林驚瀾二人簽完赴任書,走完一應流程,便琢磨開溜,他朝二人一拱手:“林小將軍,周小世子,卑職稍後還需入宮覆命,不便多陪,二位可自行在營中轉轉。”

周瑉擺擺手道:“嗯,今日有勞了。”

林驚瀾也頷首:“多謝方都統帶路。”

二人送方都統出營帳,在帳門口道了別。方都統一走遠,林驚瀾立刻摘下了面紗。她胸前還塞著倆饅頭,粘在身上也不舒服,所以也準備掏出來。

周瑉一見她手往胸口伸,忙攔她:“哎,分寸呢!讓人看見多難看。”

林驚瀾尋思著,再難看也沒您現在這副尊容難看啊!

“你要是喜歡這樣,等換回來,你愛怎麽打扮怎麽打扮。”林驚瀾甩開周瑉的手,擡手往衣服裏掏。

可指尖剛伸入領口,沒等林驚瀾將那饅頭捏出來,突然傳來一聲銳利的箭鳴。

一支通體鍍銀的箭矢割風破刃,直奔二人而來。

電光火石之間,林驚瀾側身一閃,反手抓住了那支銀箭。

箭矢擦過林驚瀾的掌心,滑行數尺,哢一聲脆響,被林驚瀾徒手折成了兩斷。

周瑉瞳孔驟縮,連呼吸都凝滯在一瞬。只見那泛著寒光的銀色尖頭直指他的眉心,距離不過咫尺之間。

噠一聲。

似是有水低落在鵝卵石地上。

淡淡的血腥氣傳上鼻尖,周瑉視線下移,只見林驚瀾握箭的右手滲滿血痕,一滴一滴,正順著銀鍍的箭身滑向箭頭,又一滴滴墜落在地。

“阿若!”

周瑉的聲音幾乎有些抖,林驚瀾卻似沒事人一樣甩了甩手上的血,蹙眉道:“只是傷口震裂了,不妨事。”

是昨日林殊衡砍出的傷口,才剛有愈合的趨勢,這下回去又要重新縫合。

林驚瀾依舊握著那支銀箭,回身看向銀箭射來的方向。遠處演武場上,隱隱約約能看見一人,身著棕色麻衣,因距離太遠看不清人,卻能看出依舊保持著方才拉弓射箭的模樣。

百步之外,一劍穿楊。

林驚瀾勾起唇角,笑了笑:“好箭法。”

那人離得遠,聽不見林驚瀾的聲音,瞧見方才一箭雖沒射偏卻也沒射中,便收弓朝二人的方向走了過來。不過一旁的周瑉可是聽得一清二楚,他走到林驚瀾面前,掐腰指向自己的眉心:“林驚瀾!你沒病吧,那王八蛋差點射穿你的腦袋!”

林驚瀾摸著下巴點頭:“確實,百步之外還能分毫不差地瞄準眉心,是個奇才。”

周瑉簡直無語了。

那人已經走到近處,林驚瀾整理好胸前因為大動作偏移的饅頭,又把面紗戴好,走到周瑉身後,朝前推了周瑉一把:“來找你的,別露餡兒了。剛才那一箭是在試我的身手,他沒試出來,你要遭殃了。”

神刀營的兵會找林驚瀾的麻煩,周瑉早有預料,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。他瞧了林驚瀾一眼,原以為林驚瀾會有所擔心,就算不擔心他挨打,也該擔心他打不過了丟人。哪成想林驚瀾眉眼含笑,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。

周瑉氣笑了:“林驚瀾,你還記仇了是不是?”

林驚瀾攤手:“我有什麽好記仇的,不過是替周小世子穿了一次女裝,丟的也不是我的人。”

“小氣!”周瑉咬牙白了她一眼。

射箭之人已走到二人身前,近看才發覺這人的身材竟是如此的精瘦矮小,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的小少年。

在深秋的寒風裏,少年人只穿了一件粗陋的麻衣與一雙草鞋,幹草似的亂發紮在顱頂,僅用一根灰色的破布條綁著,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寒酸氣,唯獨手裏那張弓,通體鍍銀,透亮幹凈,午日的陽光打下來,映得寒光熠熠直灼眼。

少年一手將弓負與身後,一手伸向周瑉:“你們折斷了我的箭,賠給我。”

周瑉還在氣頭上,心道你小子拿箭射我,還讓我賠你箭,是不是腦子有問題?

他冷眼看向少年,輕笑道:“可以啊,用不用我再賠你一頂帽子,免得凍壞你的腦子。”

少年卻仿佛聽不懂周瑉的話,自顧自道:“不賠可以,你,和我打一架。”

他指著周瑉,滿眼輕蔑與孤傲,“我輸了,任你們處置。你輸了,賠我的箭,滾出神刀營,這裏不歡迎你們。”

周瑉來神刀營,也不是毫無準備。他特意找權叔問過情況,神刀營現今僅一百六十號人,皆出自柳州的狼牙寨。其中寨主袁龍與副寨主袁虎是親兄弟,其餘人都是這兩兄弟從四方招來的能人異士,有人精通刀槍劍戟之法,也有人精通奇毒詭醫之術,而近年在京中最為出門的則是眼前這名少年。

袁風,十四歲,箭術奇才,皇帝曾調他去神箭門就任,卻因為性格孤高狂妄不服管教,又被打回了神刀營。當年來神刀營任主將的幾任武將,入神刀營的第一份磨難,八成都是這小子給的。

周瑉想替林驚瀾坐上神刀營主將的位置,首先,必須讓這小子服氣。

周瑉擡眸,眉宇間露出幾分銳氣:“這裏是皇城,不是狼牙寨。神刀營是大雍百姓的神刀營,不是你的神刀營。我來此,不需要你的歡迎。不過如果你不服氣,我倒可以讓你長長見識。打服你,夠嗎?”

林驚瀾一聽周瑉這話,額角都跟著抽抽。他一個四體不勤的公子哥,哪來的底氣跟人家叫板?

袁風依舊一副漠然不在乎的表情:“可以,只要你做得到。”

說罷,便挽起衣擺準備動手。

周瑉卻輕笑一聲:“不是我。”他指向林驚瀾,“這是我的侍女,打贏她,你才有資格和我交手。”

林驚瀾抽搐半晌的額角驟然一跳,突然就明白了周瑉為什麽非讓她穿女裝來。

原來她就是周瑉的底氣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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